第七章 银发君主
莎尔抬起头，看到二楼楼梯的转角处，一副壁画的前面，一个银发的男人紧紧抓着红木栏杆，身体前倾，她的视线向上移动，魔力所造的心脏似乎悄然一颤。
那个男人的脸上满是诧异，还有几乎化泪溢出的悲伤，他的眼睛似乎红了，直直地盯着自己。
莎尔摇摇头，她不明白男人的这副姿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挪开视线，开始观察大厅了。
大厅是两层，一层是自己所在的地方，十张铺着白布的长桌整齐地摆在这里，每张长桌上都有一座银质烛台，白色的长烛还未点燃。
天花板上是一盏灯，发着暖黄的光，照亮了紧挨着二楼楼梯的墙壁上七色的琉璃，那隐约拼凑成一副圣母的模样，怀抱着婴孩。
人们在她身旁经过，却没有一个触碰到她，人群很有秩序，可以说不辜负上层贵族的素养了。而她就好像溪流中一颗牢固的石子，水从她的两旁流过，却无法带走她。
再抬头时，那个银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莎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熟悉，就好像一个旧友？可她哪里来的旧友？所有熟悉她，亲近她的人都死在了战场上，还有一个，只被她找到了『尸体』。
令人困惑，人偶的记忆明明应该是牢固的，在她身上却完全体现不出这一点。
两边似乎已经没有人再经过了，她回头看去，门后那位负责收取皇室漆印的侍者，手里的银盘上已经有了一个漆印堆成的小谷堆。
虽然自己是答应了言氏，可自己对舞会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莎尔站到大厅柱子后面的阴影里，看着贵族男女相互谈笑举杯，有的男人大笑着搂住身边的女人，女人也露出甜蜜的笑容，也有的女子羞涩地吻住身旁男子的脸颊，那男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莎尔看着这两对男女，这只是大厅的一角，这种男女还有许多。
莎尔不知道现在的这种心情是什么，那些女孩，那些男孩，相互微笑着聚在一起，看起来都那么幸福。
忽然头颅深处传来难以想象的剧痛，莎尔用钢铁的手臂扶着柱子，低下头，紧闭着眼。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抗拒着她，像是有一只恶魔被关在她的大脑里，而此刻它终于要狞笑着破体而出了。
曾几何时……莎尔想到自己之前的想象，曾几何时……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金发的女孩，在舞会上呆呆地注视着别人，心里装着自己还未注定的未来。
“小姐，”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剧痛不甘地消失，莎尔抬起头，是一身白衣的侍者，手里端着的白盘上是几杯酒液，他微笑着问，“要来杯酒吗？”
莎尔呼出一口气，问：“有柠檬水吗？”
侍者的表情很明显是愣了一下，但还是怀着歉意躬身道：“很抱歉，小姐，今晚我们只有酒，各种各样的酒。”
周围有人听到她的话，发出清脆的笑声。
不会喝酒，这可不是一个上流贵族女孩该有的缺陷，即使是最低等的贵族女孩也会从小被要求训练喝酒，为了将来能在酒席上不败于他人，也为了能陪在自己的丈夫左右。
莎尔不懂这些事，却听得懂那些人的轻笑意味着什么。她摆手，示意侍者走开，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有什么意义，人们在她的周围汇聚而散开，她像是一株不会开花的白桦树，站在人群中，又与人群格格不入。转过头，看向二楼的栏杆，那个银发的男人已经不再出现了。
“小姐，”莎尔感觉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被一只手捉住了下巴，那只手的大拇指在她唇上划过，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她的双颊，莎尔看到了一身黑色礼服的男子，他不是那个银发的男人，他是一头金发，而此时那张英挺的脸上摆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神情——和银发男子完全不一样。
“有些失礼了，小姐，但请你原谅我，”他躬身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约尔迅·莫文，莫文家族的唯一指定继承人。”
他直起身：“我来请问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莎尔歪头，自然而然地回答说，“莎尔。”
“哦，莎尔小姐，”约尔迅笑着，又问，“那我可以知道您的姓氏吗？”
在这里，珍贵的绝不是名字，而是姓氏。姓氏才是决定那个人价值的根本，其他都是可以无视之物。
约尔迅看着面前这位可爱的女孩露出一副类似苦恼的表情，心想：果然出身不是很高贵吗，那样的话提亲也会变得很容易吧！
莫文家族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书写纸制造商业家族，先不说财富几何，仅仅是莫文这个姓氏就足够一个人在漆泽全国畅通无阻了。
约尔迅当然不是显得无聊才来招惹这个无人搭理的白桦树，他觉得这株白桦树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那宛如人偶一般的精致感吸引了他，让他前来搭讪了这个大家一直都在试探的女孩。他忽然愣了愣，想起来这一幕有点熟悉，是不是在几年前的某个地方，某个舞会，他也曾对一个白桦树一样的女孩伸出手来？
“我的姓氏……”莎尔想起记忆中文克威尔的话——如果有人问起你的姓氏，就说是瑞森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
“瑞森，”她抬起眼，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我的姓氏是瑞森，名字是，莎尔·瑞森。”
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寂静，然后是一些难以置信的声音，连约尔迅的表情都呆滞了。
“瑞……森？”约尔迅轻声地重复，好像是害怕吵醒某个沉睡的鬼魂一样。
周围的男女议论纷纷。
“是文克威尔的那个瑞森吗？”
“可文克威尔不是没有后代吗，现在瑞森家族的继承人好像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自称是文克威尔后代的瑞森。”
“这个女孩难道是……文克威尔那个所谓六年前死去的女儿吗？”
“喂喂喂，你疯了吧。”
“我觉得文克威尔那么说只是为了保护她啦，实际上是把自己女儿送到王都外面甚至国家外面寄养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听说自家被一个假货继承了，所以忍不住回来了？”
“嘘……”
在权力面前，诈尸这种话也听起来那么自然。在这些贵族的眼里，莎尔受到邀请了，来到了这个舞会，瑞森家的那个人连邀请都没有收到，那么瑞森家那人便低莎尔一等。
莎尔把所有悄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与此同时她也难以置信地听说了瑞森家被文克威尔的后代所支配的消息。
“父亲他……有后代？”莎尔小声呢喃，没有人听到这句话，除了就在她面前的约尔迅。这次约尔迅彻底僵住，他没想到自己看上的这个女孩居然是文克威尔那号称已经死去六年的女儿，或者是私生女，真是太让人不知所措了，这个世界已经如此古怪不合常理了吗？还是说这世界本就如此？
他摇摇头，很快地清醒过来，又陷入疑惑，因为他冥冥中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都灵……都灵圣学院……皇帝，西泽，还有女孩……一个叫……叫什么的女孩？那个女孩好像叫……？
他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像是要摆脱什么一般，连忙抓住莎尔的左手，半跪，说：“莎尔·瑞森小姐，我约尔迅·莫文，在此请求你嫁给我，如果你我成为夫妻，我将为你动用莫文家的全部力量，为你夺回瑞森家族的族长之位。”
在周围和约尔迅期望的眼神中，莎尔静静地，把手抽了回来，在约尔迅渐渐呆滞的目光中，莎尔樱色的嘴唇轻轻打开：“父亲不会喜欢我这么做。”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现在她有感情了。
“你怎么能这样！”人群里，一个高挑的女孩忍不住站出来指责，“瑞森家族对你来说算什么？那可是你父亲，『机械狂徒』文克威尔的心血，你难道要抛弃你所应该接受的义务和权力，甘愿看着那个不该得到这一切的让享受这一切吗？”
约尔迅也赶忙附和：“是啊莎尔小姐，我还是请你再考……”
他忽然说不出话，眼神惊慌地看着莎尔。刚刚站出来的那个女人也再没有了声音，小呼一声，然后畏惧地躲在另一个男人的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莎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莎尔身上，仿佛连天花板上那盏灯的光芒都只照在了她的身上。
就好像世界为其瞩目。
莎尔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各处，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
“莫文姐弟，这是在……”一个深沉的声音在莎尔的背后响起，莎尔在听到这声音后，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强忍着捂住脑袋的冲动，回过头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头银色的长发，后面的部分被束在一起，结成一个半丸子头，他注意到了莎尔的目光，唇间不经意地弯出一抹弧度，但在莎尔眼里，那比哭好看不了多少。这时男子的手伸出来，悄悄握住了莎尔的左手，似乎是在宣告什么。
他茶色的眼睛闪着光，也可能是灯光映在他眸中的原因，银发的男子在众人的目光里，说完了那句话剩下的部分：“在大家面前强迫一名少女吗？”
“没，没有！”约尔迅急忙回答说，“陛下，我们没有强迫！”
莎尔这才知道他们是姐弟，拿想必那个女子从人群里站出也是为了造势，压迫自己。
“那还好。”银发的男子拍拍手，说，“大家不用在意我，继续玩乐就好，马上就要到跳舞的时间了。”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酒水四溅，人群却悄然离二人远去。
约尔迅跟在姐姐和姐夫后面，三人走了很远。
“你……”莎尔看着男子的脸，忽然感觉头不那么痛了，近距离看的话，其实男子也只比她高了半个头而已，莎尔的身材算是高挑，是一米七左右。
“我……”男子缓缓松开了莎尔的手，茶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莎尔茫然的模样，他表情复杂，而后又故作开朗地笑了笑，“你回来了。”
“你是……”莎尔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在大厅里响了起来——“跳舞的时间到了，先生小姐们。”
一对对男女好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对视一笑之后便搂着对方，踏进了舞池。
银发男子拉住莎尔，说：“我们走吧，”他向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站在莎尔旁边，笑着说，“这次，我们要一起。”
莎尔不明所以，迷糊地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起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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